第三章 裂帛声(1 / 1)

一、金枷锁喉。

太后懿旨抵达沈府那日,天气诡谲。晨起时还见几缕稀薄的阳光,穿过铅灰色的云层缝隙,吝啬地洒在庭院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转瞬便被翻涌而来的浓重乌云彻底吞噬。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,饱含着水汽,粘腻地贴在肌肤上,让人喘不过气。风也停了,连树梢最细嫩的叶子都纹丝不动,整个沈府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,仿佛暴风雨来临前,万物都在屏息等待那最终审判的雷霆。

懿旨抵达前,沈兰舒正独自枯坐在自己闺阁的窗前。窗棂半开,窗外那丛墙根的野蔷薇,在昨日那场无声的「血祭」后,似乎并未被摧折。那米粒大小的深红花苞,依旧倔强地挺立在细弱的枝头,在阴沉的天光下,像一枚凝固的、不肯熄灭的暗红火星。她指尖昨日被蔷薇刺破的地方,已结了一个微小的血痂,此刻正传来一丝丝隐秘的麻痒,如同某种无声的提醒。

「小姐!小姐!」侍女素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,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内室,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宁静。她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连行礼都忘了,「宫、宫里来人了!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大监高公公!正、正捧着黄绫懿旨在前厅宣召老爷夫人!夫人急唤您……速速去前厅接旨!」

「太后懿旨」四个字,如同四枚冰冷的钢钉,狠狠凿进沈兰舒的耳膜!她扶着窗棂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,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纹里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攥紧,骤然停止了跳动,随即又疯狂地、毫无章法地擂动起来,撞击着单薄的胸腔,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。一股冰冷的寒意,比祠堂的青石地面更甚,比兄长的药汁更毒,从脚底瞬间窜起,沿着脊椎一路冻结到天灵盖,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!

她甚至不需要猜测那懿旨的内容。太后沈徽,她的嫡亲姑母,那个坐在帝国权力巅峰、用无数女子尸骨垒砌起自己宝座的女人,那双枯槁却洞察一切的眼睛,从未真正离开过沈家,离开过她这个「完美」的嫡女。赐婚。一个冰冷而精准的词,如同淬毒的匕首,悬在她头顶,终于落下了。

素娥见她僵立不动,脸色苍白得比纸还薄,眼中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,声音带着哭腔:「小姐……您、您快些吧!高公公等着呢,夫人……夫人脸色难看得紧……」

沈兰舒深吸了一口气,那粘稠沉重的空气灌入肺腑,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。她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呕意,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背。腰间的银链禁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,发出几声沉闷的「沙啷」,如同垂死囚徒脚踝拖曳的铁链。她看着镜中那个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自己,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。

「知道了。」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,平静得像暴风雨中心那片刻诡异的死寂。那平静之下,是万丈深渊般的绝望和死气。

二、血色嫁衣。

前厅的气氛比外面的天色更加凝重压抑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,将所有人都死死封在其中,动弹不得,连呼吸都变得奢侈而艰难。

沈家主沈崇山,身着庄重的深紫朝服,腰佩玉带,垂手肃立在下首。他低垂着头颅,看不清表情,但紧握在身侧、指节发白的拳头,和微微颤抖的朝服下摆,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。主母谢氏,一身更加深沉的绛紫缠枝莲纹褙子,鬓边的赤金点翠凤钗衔珠纹丝不动,她脸上极力维持着恭谨得体的表情,但那过分挺直的脊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、毫无血色的嘴唇,却透出一种近乎僵硬的恐惧和……一丝被巨大利益砸中的、隐秘的狂喜?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脸上交织,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。

厅堂中央,太后身边的掌印大监高公公面白无须,眼神锐利如鹰隼,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、居高临下的笑容,正用一种尖细而拖长的腔调,宣读着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、也代表着沈兰舒命运终章的黄绫懿旨:

「……咨尔沈氏嫡女兰舒,毓质名门,柔嘉维则,性秉温庄,度娴礼法……特赐婚于镇北王萧厉,以彰朕躬体恤勋贵、敦睦宗亲之意。着钦天监择吉日,礼部备六礼,即日完婚!钦哉——」

「镇北王萧厉」!

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炸雷,在沈兰舒踏入前厅门槛的瞬间,狠狠劈进她的脑海!眼前猛地一黑,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,只剩下那个名字带来的、铺天盖地的血腥和冰冷!

萧厉!那个盘踞北疆、以嗜血暴虐闻名的老藩王!传说他府邸地牢的墙壁是用人骨垒砌,他豢养的恶犬以人肉为食!他克死了三任正妃,死状皆是惨不忍睹!更令人发指的是,坊间隐秘流传着他有用人牲祭祀邪魔、啖食少女心脏以延寿的骇人传闻!那是活在人间的恶鬼,是行走的炼狱!太后……她的好姑母!竟将她,沈兰舒,亲手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!

「臣沈崇山(臣妇谢氏),叩谢太后隆恩!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」沈崇山和谢氏几乎是同时,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谢恩的话语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「咚」声。那声音像丧钟,敲在沈兰舒的心上。

她僵立在原地,像一尊被骤然抽走了灵魂的冰雕。没有跪拜,没有谢恩。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,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,甚至连指尖被自己掐破、渗出血珠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。只有无边的寒意,如同北疆万载不化的玄冰,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,将她彻底冻结、淹没。

「沈小姐,接旨吧?」高公公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催促,将那道沉重的、象征着死亡婚书的黄绫懿旨,递到了她面前。那明晃晃的黄绫,此刻在她眼中,如同地狱招魂的幡!

谢氏猛地抬起头,眼中瞬间迸射出凌厉如刀的寒光,狠狠剜向沈兰舒,那目光里充满了警告、威胁和不容置疑的命令!她几乎是膝行着挪到沈兰舒身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、淬着冰碴的耳语低吼:「孽障!还不快跪下谢恩!你想害死整个沈家吗?!」

那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沈兰舒的耳膜。她浑身剧烈地一颤,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。目光空洞地掠过父亲沈崇山那依旧低垂、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头颅,掠过母亲谢氏那张因极度紧张和隐秘兴奋而扭曲的脸,最后落在那道近在咫尺的黄绫上。

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她。她看着眼前这两个赋予她生命、却又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至亲,看着这金碧辉煌、却比冰窟更寒冷的厅堂,看着高公公那张白得瘆人、如同戴了面具的脸……这一切,都像一场荒诞至极、令人作呕的噩梦!
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屈下了僵硬的膝盖。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裙裾,瞬间将寒意刺入骨髓。她伸出同样冰冷、微微颤抖的手,接过了那道轻飘飘、却又重逾千钧的黄绫。

「臣女……沈兰舒……叩谢……太后隆恩……」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、从冻僵的喉咙深处,硬生生地抠出来,带着血沫和冰渣。她深深地俯下身,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。那一刻,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叩谢,而是在向自己的坟墓献上祭奠。

高公公满意地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:「沈小姐快快请起。太后娘娘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!镇北王乃国之柱石,这门亲事,是沈氏满门的荣耀!」他又转向沈崇山和谢氏,声音拔高了几分,带着施舍般的恩典,「太后体恤,知悉婚期仓促,特赐下内造贡品——鲛绡霞帔一套,明珠凤冠一顶,以为添妆!贺沈小姐大喜!」

他话音未落,身后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已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巨大的、覆盖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托盘上前。高公公亲自伸手,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姿态,猛地掀开了那层锦缎!

刹那间,仿佛有一道流动的、炫目的血色霞光,瞬间照亮了这间被阴郁笼罩的厅堂!

托盘之上,静静卧着一套嫁衣。那衣料轻薄如无物,仿佛由朝霞与暮霭织就,又似深海鲛人泣血的泪珠凝成。在昏暗的光线下,它呈现出一种变幻莫测的光泽,时而如燃烧的火焰般炽烈夺目,时而又如凝固的鲜血般深沉暗红。金线织就的鸾凤纹样繁复无比,缠绕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,每一根金线都细若毫发,却璀璨得刺眼,鸾凤的眼睛用细小的红宝石镶嵌,在流动的鲛绡底色上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芒。嫁衣的领口、袖缘、裙裾边缘,更是缀满了米粒大小的滚圆东珠,颗颗莹润无瑕,散发着柔和却拒人千里的光晕,如同无数只冷漠窥视的眼睛。

凤冠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。纯金打造的冠体上,累丝工艺盘绕出九只形态各异的展翅凤凰,凤喙、凤眼、乃至每一片羽毛的边缘,都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和红蓝宝石,流光溢彩,璀璨得令人窒息。冠顶正中,一颗硕大无朋、鸽卵大小的南洋金珠,散发着帝王般尊贵而冰冷的光泽,成为这顶凤冠绝对的中心,也像一座沉重的金冠,即将死死压住佩戴者的头颅。

厅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、倒吸冷气的声音。下人们眼中充满了敬畏和艳羡。沈崇山看着那价值连城的嫁衣凤冠,眼神复杂,嘴唇翕动了一下,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,头垂得更低了。谢氏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法掩饰的狂喜光芒!那光芒如此炽热,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!她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,脸上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泛起病态的红晕,仿佛那套嫁衣凤冠不是女儿的催命符,而是她通往更高权势的金钥匙!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,贪婪的目光在那鲛绡霞帔和明珠凤冠上流连忘返,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女儿「高嫁」而获得的无限风光!

沈兰舒的目光,却死死钉在那件鲛绡嫁衣上。那流动的、妖异的血红色泽,在她眼中无限放大、扭曲!那不是嫁衣,那分明是一件用无数少女鲜血染就的裹尸布!那金线绣出的鸾凤,是盘旋在尸骨上啄食腐肉的秃鹫!那冰冷的东珠和宝石,是地狱恶鬼流下的贪婪涎水!那顶沉重的凤冠,是即将锁死她灵魂、将她永世钉在耻辱柱上的刑枷!
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比尝下兄长的毒药更甚!她猛地捂住嘴,剧烈的干呕感冲上喉头,眼前阵阵发黑,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,几乎栽倒在地。

「兰舒!」谢氏厉声呵斥,瞬间从狂喜中惊醒,眼中满是警告和恼怒,上前一步狠狠扶住(或者说钳制住)她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,「太后厚恩,还不快谢恩!」

沈兰舒被她掐得生疼,却感觉不到痛。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件血色嫁衣,眼神空洞而绝望,仿佛灵魂已经从那具美丽的躯壳中抽离,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烬。

三、裂帛惊雷**

接下来的日子,沈兰舒如同行尸走肉。她被剥夺了最后一点喘息的空间,彻底沦为一件被精心打磨、准备献祭给魔鬼的器物。

镇北王府送来的、堆满库房的奇珍异宝和令人作呕的「心意」(包括几大盒据说能「固本培元」的北疆血参,散发着浓烈的、如同干涸血液般的腥气),王府派来的、如同监工般趾高气扬的嬷嬷和侍女,礼部官员走马灯似的出入沈府商议那令人窒息的婚期和繁文缛节……这一切,都像一层层不断加厚的、密不透风的裹尸布,将她紧紧缠绕,勒得她无法呼吸。

她被勒令试穿那件鲛绡霞帔。当那轻薄如雾、却重逾千钧的血色鲛绡披上她单薄身体的瞬间,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,如同毒蛇缠绕。金线绣出的鸾凤纹样紧贴着肌肤,那冰冷的凸起感,像是无数只利爪在抓挠她的灵魂。缀满东珠的领口紧紧箍住脖颈,带来真实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看着铜镜中那个被血色包裹、被珠光宝气装点得如同祭坛上最完美牺牲品的自己,沈兰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胃里翻腾的呕意再也无法抑制,她猛地推开身边伺候的王府嬷嬷,扑到痰盂边剧烈地干呕起来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,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。

「晦气!」王府来的老嬷嬷姓赵,一脸横肉,三角眼里闪烁着刻薄与轻蔑,用帕子嫌弃地掩住口鼻,「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,这点子福气都承受不住!也配做我们镇北王府的主母?哼!」那声「哼」如同淬毒的冰锥。

谢氏在一旁看着,脸色铁青,眼中却没有对女儿的半分怜惜,只有对王府嬷嬷的谄媚和对沈兰舒「失仪」的恼怒。她狠狠瞪了沈兰舒一眼,转头对赵嬷嬷赔笑:「嬷嬷息怒,小女是欢喜得过了头,一时失态。您多担待,多教导。」

教导?沈兰舒被勒令每日在赵嬷嬷的「教导」下,学习镇北王府的「规矩」。那些规矩,每一条都浸透着血腥和屈辱。如何用特定的姿势跪拜那个恶魔般的「夫君」,如何在侍寝前「净身」(那些所谓的「净身」流程,光是听着就令人毛骨悚然),如何在王心情不悦时成为「解闷」的玩物……赵嬷嬷那刻薄尖锐的嗓音,如同钝刀,一刀刀凌迟着沈兰舒的神经。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,被摆弄着,做出各种屈辱的姿势,每一次弯腰,每一次下跪,都伴随着腰间银链禁步那如同锁链拖曳的「沙啷」声,像是在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敲响丧钟。

闺阁里,气氛压抑得令人发疯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,带着一种腐朽的、等待死亡降临的气息。沈兰舒如同困兽,被无形的栅栏死死围困在这方寸之地。她拒绝进食,送来的精致菜肴如同蜡块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气息。她整夜整夜地枯坐在黑暗里,睁着空洞的眼睛,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、同样死寂的夜空。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,本就单薄的身形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折的细竹,包裹在宽大的素色寝衣里,空空荡荡。脸颊深深凹陷下去,颧骨高高凸起,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,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淤伤。唯有眼尾那颗深褐色的泪痣,在死气沉沉的苍白中,像一颗绝望凝固的、不肯干涸的血珠。

这日午后,赵嬷嬷的「教导」终于告一段落。那老虔婆带着一种施虐后的满足感,扭着肥硕的腰肢离开了。室内只剩下沈兰舒和贴身侍女素娥。素娥看着自家小姐形销骨立、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模样,眼泪无声地滚落。她端来一碗温热的、几乎没有任何油星的清粥,声音哽咽:「小姐……您多少吃一口吧……这样下去,身子怎么熬得住啊……」

沈兰舒置若罔闻。她的目光,如同被磁石吸引,落在了窗边那张黄花梨木的妆台上。妆台一角,摆放着一个冰裂纹的汝窑瓷瓶。瓶身素雅,淡青色的釉面上,布满了细密如蛛网、又如同冰面碎裂般的开片纹路。那是她及笄那年,父亲沈崇山赐下的,象征着沈氏嫡女的清贵与完美。此刻,瓶子里插着的,是一支被剪断了根茎、强行供养在水中的「魏紫」牡丹。那是昨日花匠剪下,谢氏特意命人送来,让她「沾沾喜气」的。

名贵的「魏紫」,硕大的花朵层层叠叠,花瓣呈现出一种浓艳到近乎妖异的深紫色,边缘带着一圈诡异的金边。它被强行从枝头剪下,断绝了生机,却依旧被供养在这冰冷的瓷瓶中,靠着最后一点水分,维持着一种虚假的、病态的「盛放」。几片最外层的花瓣边缘,已经开始发蔫、卷曲,透出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。那浓艳的紫色,此刻在沈兰舒眼中,与那件鲛绡嫁衣的血色重叠在一起,散发出同样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。

她缓缓站起身,脚步虚浮地走到妆台前。冰裂纹的瓷瓶,完美却布满无法愈合的裂痕。瓶中牡丹,艳丽却已断绝生机。多么讽刺的写照!

她的目光,越过那朵垂死的牡丹,透过冰裂纹的窗棂,投向窗外。暴雨终于倾盆而下!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屋顶、庭院、青石板和窗棂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声,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冲刷干净。狂风怒吼着,卷着雨鞭,狠狠抽打着世间万物。在风雨肆虐的天井角落,那丛细弱的野蔷薇在狂暴的风雨中剧烈地摇摆、颤抖,细弱的茎秆被狂风压弯,几乎要贴到冰冷的泥地上,那米粒大小的深红花苞在风雨中疯狂地摇曳,仿佛随时会被无情地打落、碾碎!
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,如同这狂暴的骤雨,瞬间冲垮了沈兰舒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!凭什么?!凭什么她要像这瓶中牡丹,被剪断根系,成为别人权势的祭品和点缀?凭什么她不能像那墙角的野蔷薇,哪怕卑微,哪怕风雨飘摇,也要拼尽全力绽放属于自己的花朵?!

「啊——!」一声凄厉的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,猛地从她干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那声音穿破了震耳的雨声,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!

她猛地转身,像一道失控的闪电,扑向那个巨大的、覆盖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托盘!双手抓住那件薄如蝉翼、却重如泰山的血色鲛绡霞帔,用尽全身的力气,狠狠地向后撕扯!

「刺啦——!」

一声尖锐无比、刺破耳膜的裂帛声,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闺阁之中!那声音如此清晰、如此决绝,甚至盖过了窗外的狂风暴雨!

轻薄坚韧的鲛绡,在她用尽生命力量的撕扯下,竟真的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!从右肩斜斜向下,一直撕裂到左肋!裂口处,那些璀璨的金线被生生扯断,如同断裂的血管,那些细小的、冰冷的东珠如同被惊散的泪珠,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,砸在光滑的地面上,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声响!那道狰狞的裂口,像一道巨大的、无法愈合的伤口,横亘在这件象征着皇权恩典和女子宿命的血色嫁衣之上!

「小姐!」素娥吓得魂飞魄散,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手中的粥碗「啪」地一声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,温热的粥水溅了一地。

沈兰舒却恍若未闻。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胸口剧烈起伏,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。苍白得透明的脸上,因为用力而泛起两团病态的红晕。她死死地盯着嫁衣上那道巨大的裂口,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,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、毁灭一切的火焰!那火焰如此炽烈,仿佛要将她自己、将这嫁衣、将这吃人的牢笼,都焚烧殆尽!

她的目光,如同淬火的利刃,猛地扫过妆台。落在那个冰裂纹的汝窑瓷瓶上,落在那朵垂死的、浓艳的「魏紫」牡丹上。没有任何犹豫,她伸出那只曾被蔷薇刺伤、此刻因为用力撕扯嫁衣而指节发白、微微颤抖的手,一把抓住了那朵牡丹的花茎!

「咔嚓!」

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。那朵象征着富贵、也象征着被强行剪断命运的名花,被她齐根折断!浓艳的、带着衰败气息的花瓣脱离了枝头,无力地飘落下来,跌落在碎裂的粥碗旁,沾满了污浊的米粒和汁水,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,变得肮脏而狼狈。

沈兰舒握着那支光秃秃的、断口处渗出汁液的牡丹花茎,如同握着一柄刚刚染血的、无形的剑。她缓缓地转过头,目光穿透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窗棂,死死地锁在天井角落那丛在狂风暴雨中挣扎求生的野蔷薇上。那深红的花苞,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摆,却始终没有被击落!

一个冰冷彻骨、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疯狂的声音,在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回荡,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的誓言:

「与其做这瓶中任人赏玩、直至枯萎的牡丹……我宁愿做那墙根下,哪怕被碾入泥泞,也要用尖刺扎穿这金玉牢笼的——野蔷薇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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